学珠宝设计后悔死了

这是我们讲述的第541位真人的故事

我是雅洁,出生于四川彭州,典型的“川妹子”,现居深圳,是一名“剪影”手艺人。

肖像剪影,是我国由来已久的传统民间手艺,如今已是众所周知的非物质文化遗产。手艺人凭一把剪刀,一张纸,10秒就能剪出一张形神兼备的人影。

学习剪影,没有捷径可走,唯有数十年如一日的付出与坚持,才能练就一身真功夫。

我出生于剪影世家,从小就是个“没人要”的孩子,常常寄人篱下。大学里,我考上了武汉地质大学,天天与高贵奢华、五彩斑斓的珠宝打交道。

本想着大学一毕业,我就远走高飞,驰骋于珠宝界,开始自己华丽的职场人生。没想到一场演出,改变了我的人生,我从此决心接手剪影这个古老行当,当一名传承人。

接手剪影后,因自己太年轻不断受到质疑;而在时代挟裹下,手艺人处境窘迫,生存艰难……我的未来该何去何从?

(我教孩子们学习剪影)

彭州是一个很小的县城,我们家位于其间一个小村子里。为了让我受到良好的教育,爸妈把我送到城里去上学。因此,我每天都要起得很早,走40分钟的路,从村子里走到城里的学校上学。

我们家是剪影世家。剪影艺术,属于“非遗”的一种,是从我曾祖父那里一代一代传下来的。我爷爷是第二代传承人,我爸爸是第三代,而我是第四代。

我们家兄弟姐妹就两个。除了我,还有一个妹妹。从我记事那天起,爸爸就以剪影这门手艺为生,走南闯北,参加各式种样的庙会、灯会及花会。只要有“会”的地方,就有我爸爸的身影。

有时,爸妈会带上我一起参加这些“会”。那时我不过三五岁的样子。每次我都在不远的地方等他们,坐在一颗树下,或一个石头上,一直等到傍晚。

后来爸爸在爷爷的鼓励下,于上世纪90年代走出家乡,携妈妈一起远赴深圳闯荡。

爸妈去深圳后,我成了一个“没人要”的孩子,有时跟着奶奶住,有时跟着姑妈住,有时又寄居老师家——在语文老师家住完,又住数学老师家。逢年过节,别的孩子都有爸妈陪着一起吃团圆饭,可我只能寄人篱下。

每次学校开家长会,父母都是缺席状态,同学们都嘲笑我:“她爸爸妈妈不要她了!”每次听到我都特别不开心!

(我与父亲一同出席“剪影”技能培训大会)

下雨天或天气变冷的时候,学校门口总是站满“送温暖”的家长。每逢看到别的妈妈焦急地等着孩子出现,或者老远就笑着朝孩子挥手时,我总是又羡慕又难过。我多么希望他们当中,站着我的爸爸妈妈。

小学6年,我从来没有被爸妈接送过,不论刮风下雨、严寒酷暑,都是自己一个人走回家。

没有父母在身边的日子,我过得很不开心,人也变得不怎么爱说话。初中以后,学习成绩也是马马虎虎的。反正,自己就是一个很普通的女孩。

上高中后,父母终于把我接到深圳来上学。从前一年就见过爸妈一两回,总是很想他们;来到深圳后,天天跟他们生活在一起,反而变得拘谨起来,不知该怎么表达自己的情感。

在学校里,我跟当地的孩子又玩不到一起。他们说着时髦的粤语,而我总觉得自己是从一个小地方来的孩子,自卑又内向,不太敢说话。

整个高一我都在调整自己。高二高三的时候,我开始跟他们玩得很来,交了不少好朋友,每天谈天说地——甚至有几个闺蜜,现在还来往很密切。

(我在某活动现场为大家剪的肖像人影)

也即是从高中开始,在父亲的熏陶下,我开始学习剪影。日子一天天过去,我越来越适应深圳的生活,也慢慢找回自信,成绩也日渐攀升。

后来高考时,我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武汉地质大学。大学里,我学的是珠宝设计专业,每天要跟许多价值连城的珠宝打交道。从小在简朴的环境中长大,大学里突然见到这么多高贵奢华、五彩斑斓的珠宝,我不禁神魂颠倒,激动不堪。

课堂上,我们会看很多钻石,给钻石分等级,画图、设计与鉴定,还会在显微镜下观察红宝石的成分与结构。寒暑假的时候,老师会带我们去云南看翡翠,了解珠宝市场,学习翡翠的颜色、水头及各种工艺。

丰富多彩的大学生活,让我对未来充满期待。同时,我也牢记父亲对我说的话,勤加练习剪影艺术。

爸爸曾经跟我说:“哪怕你以后不从事剪影这门工作,但也要学会,因为这是从祖辈传下来的手艺,不能忘,更不能丢。”因此,大学里,在不耽误学业之余,我每天都会花1小时练习剪影。剪一些动植物,或以宿舍的同学为模特,为他们剪头像。

(我的剪影作品《强军系列》在深圳某活动展出)

大学四年,与我在同一层宿舍楼的同学都被我剪遍了,同班的同学就更不用说了。在学校的迎新或毕业晚会上,我也经常登台表演。

时至今日,同学们对我这门手艺仍然记忆犹新。有时候群里聊起,很多同学还会兴趣勃勃地说:“雅洁当年给我剪的头像,现在我还保存着呢!”每每此刻,我总觉得特别自豪。

日复一日的练习与积累,虽然让我在剪影艺术上崭露头角,但我从没想过将来跟父亲一样,以这样一门“小众”的手艺为生。大学二年级,我早早就考取了珠宝鉴定师,满心期待着一毕业就远走高飞,驰骋于珠宝的世界。

然而,人生如同一场马拉松,不到最后关头,谁也不知道结局如何,世事随时有转机。

记得大三那年寒假,我回在家。元宵节的时候,父亲同时受到两个活动邀请,无法分身。正当他左右为难时,我说我可以去。

父亲狐疑地看着我:“你行不行?可别给我搞砸喽!”父亲的质疑让我很不服气,我说:“你女儿我在大学里可是天天都登台表演,经验丰富着呢!”看到我一副信誓旦旦的样子,父亲这才放了心。

(我受邀出席各种剪影活动)

活动当天我早早来到了现场。一开始我有点信心不足,前面剪的几个头像都马马虎虎,紧张得手心直冒汗。幸好平时有勤加练习,后面就越剪越顺了,排队的人也越来越多。

在当天来的十几个“非遗”项目中,其他项目都是门可罗雀,早早就撤离了现场,只有自己的“剪影”最受欢迎,人们排起了长队,掌声与欢呼声不断,直到活动最后一刻。

演出的成功让我充满了成就感,我的名气也从这次活动中被小小传播开去。

大学毕业时来不及等拿到毕业证,我就上网四处寻找机会、投简历,准备开始自己华丽的职场人生。

然而这时,我妈却认为我大学四年太顺遂了,小日子过得太滋润,根本没尝试过人间疾苦。于是通过朋友的关系,在广州某化妆品工厂帮我安排了一份工作,说是让我过去锻炼锻炼,体验一下别人的生活。

我当然心不甘情不愿:好端端被安排去工厂打工,那我的“珠宝梦”怎么办?一番反抗之后,终究“母命难违”,我只好硬着头皮迎难而上。

工厂位于一个偏僻的地方。我先是从深圳搭大巴到广州,到了广州又是转公交又是转小摩托,一路颠簸,几经周折,才到达目的地。

(我与我的剪影作品)

到了工厂一看,我差点崩溃。住的是集体宿舍,钢丝床,上下铺。吃饭的时候在饭堂,吃那种大盘菜。上班的时候要进车间,在生产线上干一些重复而机械化的工作。下了班,还要跟工人们一起参加学习培训……

当时我难过死了:我妈怎么那么狠心,把我送到这种地方来?

呆了一年多,听了很多人的故事。我以为自己已经够苦的了,但一听别人的故事,眼泪都掉下来了,才觉得他的人生才是真的不易。

一年之后,我成长了不少,忽然明白我妈的用心良苦,也因此更加珍惜自己当下的生活。

正当我犹豫不决,要不要继续找跟珠宝相关的工作时,剪影的机会又来了。自从前年的元宵节,我“替父出征”,取得不错的成绩之后,我的名气已在业内悄悄传播开去。

2011年,我以手艺人的身份,受邀出席全国大运会。这一次,是真正以自己的名义出席活动,我特别开心。

当时来的都是全国各地“国宝级”的手艺人。他们技艺精湛,都是所在领域最顶尖的高手、传承人。而我自己,还只是一个市级手艺人,经验不足,也还没有资格当传承人。

(我为贵州某中学的孩子们剪的肖像)

在活动举行的14天里,我们一起住在运动会的会馆里。有空的时候,我们就彼此切磋交流。从跟他们的交流中我获知,很多手艺都走在失传的边缘。

比如有一个从事核雕的师傅,已经七十多岁了,他技艺卓绝,作品非凡,虽然也培养了很多学生,但年轻一代(他孩子)对这个丝毫不感兴趣,一直没有传承人。

后来细一打听,其他手艺人的情况几乎如出一辙。

我心里一阵黯然神伤。那些手艺多么好啊,怎么就没人传承呢?如若手艺没能得到传承,终有一天会销声匿迹,那我们的文化还怎么保留?我们还怎么被称为炎黄子孙?我们口口声声引以为豪的五千年文明还怎么安放?

我印象很深刻,闭幕式那天,当我给获奖选手们剪影,数秒里为他们剪出一枚栩栩如生的头像时,他们欢呼雀跃的样子特别让我难忘。那一刻,我发现自己也被他们感染了。

那一刻,我也深深意识到,如果我也像其他手艺人的后代一样,对文化传承熟视无睹、置若罔闻,剪影也终有一天濒临失传,销声匿迹……

(我与父亲一同出席“非遗”活动)

参加完活动回来,我坚定地对父亲说:“我也要当一名手艺人,将剪影艺术发扬光大!”

父亲瞪大了眼睛,就像那年元宵节担心我把他的事情搞砸了一样,充满怀疑:“从事这门手艺可是要吃很多苦的,无论严寒酷暑、风吹日晒,都得登台表演,你一个女孩子,能行吗?”

对于父亲的质疑,我没说一句话。从此以后,只要一有机会,我就接受邀请,参加各种活动,接受“市场”的考验。我想用行动证明,我吃得了这个苦!而曾经看似尊贵而崇高的珠宝梦,就这样被我抛诸脑后,不再提起。

在“非遗”领域,人们大都是“以貌取人”,保有这样刻板的印象:手艺人应都是七老八十的老人家,且都是大师级人物,像我这样的小姑娘,给人的感觉就是太年轻了,不像手艺人。因此,我常常会受到别人的质疑。

2017年,有一次我受邀参加深圳某区一个“非遗”活动。负责人因为对我不熟,把我的位置安排在角落里。现场活动开始后,负责人带着领导一轮又一轮地视察,每每经过我的摊位时,都视若无见地绕了过去。

(我在中小学课堂上教授剪影)

那一刻,我知道自己被误会、被冷落了,特别难过。我知道他们觉得我太年轻了,压根就不像手艺人,更像是被派来撑门面、客串走场的小透明……

经济发展日新月异,没有人相信,会有年轻人从事这样古老的行当;更没有人知道,在时代的挟裹下,许多风骨铮铮的老手艺人由此丢了饭碗,处境窘迫,生存艰难。

在深圳,我认识一位老北京吹糖人。有一次,我想邀请他参加活动,电话打了好久都没人接。半天之后,他才回我电话。电话那头,风声很大,他扯破喉咙,声嘶力竭地对我说:“雅洁,我在老家,在田里干活呢,接到你的邀请我很开心,一定准时到……”

挂了电话,我一阵心酸,很是难过,眼泪扑簌扑簌地掉了下来。

传统手艺终究竞争不过新兴行业。如若没有年轻一代的努力,文明将很难传承下去,连生存都是问题。

每每想到这些,我都禁不住黯然泪下,也担心自己有一天混不下去。可有一次在深圳世界之窗遇到的事,却让我毕生难忘,也让我坚信:无论现实多难,我一定要将剪影艺术坚持到底……

(我结合剪影与油画创作出来的作品)

2019年,我在世界之窗出席活动,来了一位七八十岁的老人家,拄着拐杖,在我的展位看了很久。半晌,他才抬起头来,将信将疑地问道:“这是你剪的吗?”我点头称是。

他说他20岁时,在武汉的黄鹤楼下,有人为他剪过一张头像,至今他还保存着。几十年过去了,自那之后,他就再没见过有人干这活。想不到今天在深圳,遇到这么年轻的师傅在从事这个……

后来,我为他剪了一张头像,他捧在手心,凝视良久,一副爱不释手的样子。再抬头看我的时候,他已经眼眶发红,泪光闪闪。他深深地向我鞠了一躬后,不断道谢着离开。

那一刻,我也被他感动了,慌忙转过身去,抬头看天,我怕自己哭起来的样子太难看……

(我被各中小学聘为非遗教育导师)

如今,我每天奔跑在深圳一些中小学校园里,每周定期为学生们授课,教年轻一代学习剪影。虽然很忙,但我觉得很充实、很值得。

迄今为止,我为万人剪过头像,前后为20多家学校授过课,教导过的学生上千名。荣获过“高手在民间”金奖以及“优秀传承人”等荣誉。

我深知,只有不断努力,手艺才不会失传,文明才能得到延续。

艺术是舟,年轻一代是水。只有水足够声势浩大,汇成大江大河,才能将舟推向一个更加广阔的天地,让艺术得到最大限度的传承。

我也一定会教自己的孩子学剪影,但同时也尊重他们自己的选择。就像当年父亲教我一样:“不管你将来做什么,但一定要学会这门手艺,因为这是从祖辈传下来的,不能忘,更不能丢!”

如此,中华上下五千年的文明才有了脉络,有了延续,有了孜孜不倦的坚持,一直至今……

【口述:刘雅洁】

【编辑:顾寒山】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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